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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红桐油纸伞
新闻来源:http://blog.myspace.cn/e/406035110.htm

  向民乐是向家伞铺第二代传人,他后来成了盘龙镇上著名的伞匠。

  回到三十年代的盘龙镇,从河边渡口下船,沿着那些年代久远的条石往上,来到下河街街口,走不了几步路,你就会看见瘦长的向民乐正在一个小铺子里忙着给一把把的纸伞上桐油,门口没有木牌,或者布幔店招。向家伞铺实在很小,门面很窄,是三十年代盘龙镇上不出名的店铺。那时候向民乐刚刚从他爹向世元手里接过这个手工制伞店没有几天,那时候它的名气也远远比不上向汉元的药铺,王家烧酒,陈相映酒馆,或则罗彩明的逍遥烟馆。

  向民乐的伞都是大红色的,那是向家伞铺最明显的标志。.从三十年代后期开始,盘龙镇和万河流域各个镇子上的伞铺,几乎都在卖向民乐家里制作的桐油纸伞.他们管这种红颜色的纸伞叫民乐伞。娶媳妇嫁女走亲戚,碰上下雨天,万河流域的条条土路上,到处都是撑着红桐油纸伞的人.都是这种大红大喜的民乐伞。

  桐油纸伞的气味在向家伞铺一直连绵不绝,包裹着一层层模糊不清的影像,一直有一个喘气般的声音在我耳边焦躁地絮叨,向民乐也许是你的父亲.向民乐也许是你的父亲。

  如果你曾经去过三十年代的下河街,看见一个小男孩在一群上桐油的男人们中间无聊地跑老跑去,那可能就是我.我对桐油和桐油的味道有着特殊的嗜好。那种嗜好来源于向家后院多少年来精心的熏染。.

  民乐伞铺的后院其实很大,大到后来它经过十几年的折腾,扩展到了河边的渡口,变成了民乐伞厂专门晾晒新伞的大院坝。向民乐成天在院坝里进进出出,很象一只忙碌的大工蜂。院坝里那些嘻嘻哈哈打情骂俏的女人看着工蜂一样的男人,总是流露出某种含混不清的眼神,一般来说,那种眼神都有些暧昧。这是下河街居民多年来细心观察得出的普遍结论。

  我五叔公家养着很多工蜂,他们家的蜂桶沿着下河街挂了一长窜,我们很小的时候都认为至少有一列火车那样长,就挂在各家各户后院的窗沿上,向民乐家的后院里也挂了两个,工蜂们忙碌地在河流上空飞过,你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些工蜂飞翔的姿态,很象向民乐穿行在伞中的姿态。

  那是盘龙镇人回忆起下河街时最为深刻的印象.

  其实他们的印象中还有两个女人:一个是我大姨,另一个是我妈.

  大姨是向民乐的老婆.我妈是他们家一个不出名的女人,一直隐藏在盘龙镇灰暗历史阴影浓重的传说里.成为我后来研究下河街隐秘岁月时最大的障碍.

  如果我不知道我们家血脉的源头和流向,不知道它们在故乡大地上怎样牵连,交汇,那将是一件多么尴尬的事情.我总觉得那些纷乱的传说暗示着我们家族无数隐秘的血脉通向了一些未知的黑暗原野,但是向民乐并不关心这个,他一心只在那些纸伞中穿梭忙碌,我跟在他屁股后面跑来跑去,他从来不正眼看我一眼,这是我长大成人后十分伤心的童年记忆。

  在一般人的记忆里,向民乐个子不高,据说只有一米六七,是万河流域男人中典型的矮子,但是这并不妨碍向民乐在盘龙镇女人们心目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

  这也许不仅仅源于民乐伞的大红大喜。谁都知道是向民乐发明了这种颜色的雨伞,而且把它卖遍了万河流域的各个镇子,成了他们家的标志。

  我大姨是个小脚女人。我妈不是。我妈到向家伞铺的时候据说还不到十二岁。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她常用这双眼睛看下河街长长的石阶一直延伸到河边,呈现出不规则的坡度,而且弯弯拐拐,这是丘陵地区常见的那种河边小镇,河边小镇一般都有一条延伸到河边的老街。

   我妈是他们家的童工,我外公养了十几个儿女,实在是太壮观了,他觉得把我妈养到十二岁已经很对得起她了,就毫不客气地把她一脚踢进了民乐伞铺,指望她自己养活自己,从没指望过她给家里挣钱,更没指望给他养老送终。

  三十年代的童工在盘龙镇上是很便宜的,有饭吃就算很好的了。我妈在向家伞铺吃到的第一顿饭还算比较满意,总算头一次喝饱了肚子,她在老家常常是没有机会吃饱的,因为她家还有五六个如狼似虎的兄弟,嘴巴一张,眨眼间饭就没有了。她常常很奇怪为什么那么大一锅饭一转眼就消失了。我妈就是冲这顿饱饭留在了下河街的民乐伞铺,一直到生下了我也没有离开。

  向民乐是个典型的南方商人,传说他是下河街历史上最精明的男人。他的精打细算超过了很多人想象力能够达到的高度。

   每天早上天刚麻麻亮,向民乐就会准时醒过来,洗完脸他立刻就会跑进另一间大房,依次抱走每个童工床上的被子,然后吼一嗓子,起床啰!贪睡的童工们只好半睁半闭从床上爬起来。当我妈他们长到16岁的时候,向民乐还是习惯性地去抱走他们的被子,这个恶习后来使他臭名远扬。传说他会在揭开被子的同时,趁机摸一把姑娘们撅起的屁股。这个传说也许是后人的杜撰,其实我妈说他也就摸过她一次,但就是这唯一的一次,使我妈误以为那是向民乐对她情有独钟的举动而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从此死心塌地地呆在民乐伞铺,对向民乐的这一次抚摸进行了长达整个青春期的单相思,酿成了她人生难以排解的哀怨。

   民乐伞铺的饮食也值得后人借鉴,三十年代的向民乐已经无师自通地了解了营养和饮食的关系。向家菜谱里永远不会出现坚硬的骨头和油腻的精肉,他们会把所有能够收集到的有机蔬菜,例如菜市场泥脚踩过的黄菜叶,地沟边倒出来烂掉一半的红薯藤等,倒进那口大铁锅里熬上半夜,最后化成了一锅成色难辨的杂汤,为了青春期的女人们,向民乐经常钻进水田里捉泥鳅或螃蟹青蛙等乡下动物,把它们驱赶进铁锅同时熬制成美味。

  我妈长到十六岁,就在那年春末遭遇了女人的初潮,那是她进入青春期的第一次惊心动魄的洗礼。恐惧,羞涩,随之而来还有技术处理的烦恼。那时候还没有发明伟大的卫生巾,姑娘们使用的材料是最粗陋坚硬的草纸,而且草纸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容易融化和脱落,我妈那时候在民乐伞铺里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个姐妹,那种青春期的难言之隐和羞涩之情真是难以描述。幸运的是她遇到了大姨,大姨就是向民乐的第一个老婆。

  是大姨给了她丰富的经验和温暖的安慰,这一切足以使一个心地善良,身处异乡困境的懵懂少女感激涕零,我妈当时抱着大姨大哭了一场,多少年来被外公抛弃,被亲人遗忘,被工作驱赶,被同事冷落,被思乡折磨,种种积压心底的情绪在那一瞬间得到了释放和爆发,事后,她又不好意思起来,大姨以一个大姐的姿态彻底征服了这个十六岁少女的心,使她在以后很长一段岁月里对大姨言听计从,死心塌地。

   向民乐没有注意到他手下这帮童工的身体已经悄然发生着质的变化,而他还依然如故,我行我素,每天早上,他照常一早去揭开被子,他发现每个月总有几天里会有人变得慵懒,散漫,甚至不耐烦。他成天想着制伞和卖伞,算计着铜板和银元,唯独没有注意制伞的人。

   秋天的一个早上,向民乐又一次掀开我妈的被子时,他的眼睛终于看到了似曾相识的美景,在那床纯青的被单上,绽放着几朵生动鲜艳的小红花,就像大院坝里那些红色纸伞的颜色,美丽而又性感,散发出妖艳的气息和稚嫩的光芒,它们在秋天的这个早上深深刺疼了伞厂老板向民乐的眼睛。

   从这个秋天的早上开始,民乐伞铺的老板身上似乎也发生了惊人的蜕变,这些日夜在伞下奔忙的女工们发现他们的老板脸上往日紧锁的眉头像云一样舒展开来,他轻言细语,和颜悦色,而且居然和她们开起了玩笑。没有人知道,向民乐每天早起掀被子对他已经不再是一件不得不做的苦差事,而变成了一次次充满刺激,冒险和快乐的游戏。

  女孩子的春梦总似在迷迷糊糊中开始,民乐伞铺的女人梦呓中恍惚有过被蜻蜓点水般地触摸,当那种触摸开始时,犹如电光石火,令人战栗而亢奋。民乐伞铺的女人似乎都有过这种羞于启齿的梦境。

  我妈在一个冬天的早上发现自己奇怪地早醒了。天还没亮,向民乐刚刚进来,他慢慢地掀动她的被子,但不是一揭到底,卷上就走。她侧躺着假寐,清晰地感觉到在被子的掩护下向民乐的手掌正在她的屁股上胆战心惊地摸索前行,似乎持续了整整一个世纪的时间,她浑身痉挛,身体里有一种尖叫的欲望,却不曾发出一丝声息。她害怕惊飞那种感觉,惊飞那只创造这种感觉的手掌。那是一次奇特曼妙的漫长体验和想象混杂在一起的复杂过程,似电流,又似腾云驾雾,酥麻晕眩。这是青春期的母亲经历的又一次洗礼,一次暧昧的被动的模糊不清的异性肌肤之亲。那时候,我妈已经发育得丰腴饱满,象乡间田野晨雾中的青菜萝卜一样青翠喜人,她的皮肤光滑细腻,身体柔软,完全继承了外婆杨氏家族女性的水色风韵。

  这种神秘的体验却没有得到继续,从此嘎然而止。春天短暂,难耐的夏天开始了,这年的夏天是我妈最难熬的一个季节,她似乎在等待一些事情的发生,但是没有什么迹象预示它们即将发生。她开始失眠了,并且养成了沉思默想的坏习惯。她在梦里一次又一次地重温了那一场鬼祟的抚摸,经常醒过来后就变得萎靡不振,茶饭不思,干活的动作也明显地出现了怠工的迹象,这很快招来了目光犀利的老板严厉的责骂,她已然清纯的脸上在这种责骂声里与常人的反应没有本质区别,她的心却致命地暗自开花,并固执地认为那是年轻的老板特别留意一个人所带来的表面结果。

  我妈和那群民乐伞厂的童工就这样在下河街慢慢长大,很多人陆续返乡,嫁人,从此一去不返。我外公也曾多次派人来催着她回去,要把她许给一个耍猴的外乡人,我妈却一直不肯离开。

  民乐伞铺陆续又招进来很多年老的中年妇女,她们给下河街居民留下了粗野,肥胖,臃肿的印象,改变了民乐伞铺留在他们心目中一向清纯的美好形象,变得污浊而粗俗。

  早上,向民乐一如既往地掀开了她们的被子,民乐伞厂历史悠久的传统还在传承。

  向民乐不断穿行于万河流域各个乡镇,大红大喜的民乐伞成了雨季里最艳美最妖冶的风景。他穿越山山水水,亲眼目睹了无数乡间春色,最终成为盘龙镇上一代名匠。


  失眠仍然折磨着我妈,有时半夜里也无法入睡。她看见夜晚总有人悄悄起床,出了门口就不见了人影。月光下的院坝里明亮皎洁,如水银泻地,红色纸伞熠熠生辉,浓郁的桐油弥漫其间,河边的耳房里传来了一阵阵波涛般的压抑的喘息,似有若无,只有失眠的女人仿佛听见了那种声息。她在最后昏昏欲睡时终于认定那只是一只来自异乡的野猫发出的气息。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个月。终于有一天中午,太阳毒辣,下河街的居民正在午睡之中,有人看见大姨走进了耳房,在一堆柴草里找到了熟睡的向民乐和一个惊恐不安的伞厂女工。

  向民乐理直气壮地看着大姨愤怒悲戚的表情,他完全有理由和别人在这里散播自家的种子。大姨的肚子至今空空如野。

  大姨没有声张,她无可奈何地面对了悄然改变的生活,虽然多年以前她就预料过这种生活,却不曾料想它会以这样一种面目到来,来得这样奇异。

  自从耳房事件之后,向民乐的伞铺越来越散漫,这些女人似乎一夜之间得到了解放,一扫往日沉闷的气氛,在晾晒纸伞的院坝里大声说话,嘻嘻哈哈,将原来严肃的制伞工场变成了打情骂俏的乡间院坝。

  在伞厂空旷的院坝后面,大姨和我妈进行过一场推心置腹的谈话,这种谈话充斥着企求,诱惑,或者哀怨,介于梦想和现实的灰色地带,事后没有人关心它的实质,只看见了它表面发出的妖冶的光芒。

  多年持续的梦境终于在一场大雨之后盛装展开。那是下河街上最妖艳最浪漫的一次预谋,在耀眼的正午阳光下,艳红的纸伞盛开在院坝空旷的沙地上,就像千万朵停落在地上的红色花朵,我妈第一次穿过向家空旷的院坝,穿过一片又一片艳红的纸伞,最后停留在那间耳房门前,里面香气扑鼻,早上带着露水捡来的桐树花挂满了房间四个角落,粉刷一新的墙壁上贴满了红色的纸伞,三盏特制的桐油灯将低矮背阴的房间照得雪白透亮。这是大姨为她特意安排的单人宿舍,民乐伞铺那些女人再也不能躲进耳房与人幽会,而她将在这里安然入睡,迎来河岸上过来的第一缕阳光,第一片浆声。

  黑夜里传出了一声猫叫。春天来了,母猫开始了夜游,它们的叫声扰得人彻夜难眠。下河街的居民说,母猫就是妖精变的,他们能够整夜整夜地发出妖怪一样的叫声。河边耳房里的母亲也一定听见了这样的叫声,她还听见河流上空混杂着鱼腥气味的风声穿过了岸边的草树,直达头上的屋顶,听见熟悉的波涛般的压抑的喘息,一阵阵从身体上传来,直达她的耳膜,清晰而又梦幻,她知道,那正是民乐伞铺老板发出的激越的声音,民乐伞铺的老板身手异常灵敏,象猫一样来去自如。夜风刮过桐油的味道弥散在耳房各个角落,布满了她青春期里无数个夜晚。

  传说我就在一个秋天的黄昏诞生于万河河边,我的命运后来就象那条河流一样使母亲充满了期待,她后来历经磨难,最终却嫁给了伞厂老板的弟弟向民辉,一个在下河街尾巴上开肉铺的杀猪匠,从此她嗅着猪肉油腻的气味,对着饮食难以下咽,半年以后形销骨立,变成了一个风都能吹倒的世俗女人。

  下河街的居民一直对我的出身讳莫如深,在我刚刚懂事时就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他们谈论民乐伞铺时,总是露出鄙夷和艳羡混杂的表情,他们对民乐伞厂老板早年掀被子跑耳房的传统和细节津津乐道,想象无穷,躲在下河街的各个角落里进行了无数次探讨,同时发出下流的笑声。

   三十年代的盘龙镇上人们看见我经常在向民乐屁股后面跑来跑去,对他无限依赖,但他却对我熟视无睹,似乎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既淡漠又厌恶,经常一脚把我踢到一边,或者一手把我抓起来就扔进地沟里,和我结下了深刻的仇恨。每当我开始阅读三十年代,向民乐的形象就会从我们下河街浮游出来,他目光飘浮,在民乐伞铺的女人们中间游离逡巡,和她们打情骂俏,给本地人留下了淫荡风骚的印象。通过多年的观察,我认定我只是一次随兴而至的结果,而我的母亲将每夜怀抱那场梦想的风花雪月在下河街日益衰老,最后化作一片灰烬。我一直留在民乐伞厂,有人说我是从河边青菜地里捡来的,捡到的那天阳光猛烈,我哭声震天,强烈地抒发着被母亲遗弃的愤怒。但向民乐家多年来的强烈否认使这些传说一直笼罩在层层迷雾中,我走在那些红纸伞里,身上连绵不绝的青菜气息和纸伞桐油的味道就含混不清地搅和在下河街日益污浊的空气里,远去的岁月因此更加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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